原题:《西方的没落》:五运周环,四时代序——历史的季候预言
作者:高尚
斯宾格勒(-)所作《西方的没落》一书,堪称煌煌巨著。涵盖面极广,而脉络明晰,其亮点非在实证性史实考据,而在情景模拟能力。全书以一种神秘主义的宿命式预言为统摄,如上帝般居高临下,冷静宣读对世界万邦的末日判词,自有一番震慑力。
斯宾格勒所处的历史阶段非常特殊,西方传统在这段时间内经历了一次历史性颠覆,身处这个时代中的知识分子,无论其*治立场,往往都具有一种对历史潮流的敏锐嗅觉。他们彼此用各自的方式表达了对历史变局的判断与忧思。荣格曾经在一战前夜梦到欧洲大陆沦为一片血海,而本雅明也准确的看到,传统欧洲的光晕正在大规模机械生产中变得支离破碎。不少人因而忧心忡忡地提出了自己的救世主张,然而这大部分主张都不免落入了“将鱼从水中救起以免其溺毙”的歧途,这使得许多国家后来为此吃尽了苦头。
相对而言,斯宾格勒比大多数同时代的人更加悲观。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前途无望却要比看到一条错误的出路好得多。二十世纪的西方,传统社会形态的瓦解造就了许多游离于社会系统之外的原子化个人,斯宾格勒属于其中之一,他的游离状态不仅使他躲过了一次世界大战的征兵,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种传统社会个体所不具备的“上帝视角”,这令他能够冷静地审视形态各异的世界文明。
斯宾格勒与他身处的时代格格不入,他像一个异乡人,对眼前的一切都始终保持着礼仪性的距离。灵知与历史洞察力不合时宜地在这个异乡人身上凝结,他的双眼由此具备了有别于一般人的高维视角,而他本人则以一个观测者的眼睛审视着整条足以令任何普通人感到陌生的历史长河,并倾其毕生心血将其目睹的一切记录下来,仅此而已。斯宾格勒自始终未有任何个人名利的奢求,他只是作为一个异次元的陈述者,陈述着低维世界的历史,也陈述着低维世界的未来。
在斯宾格勒的高维世界里,他所身处的现实社会显得无比扁平。在二十世纪初的欧洲,一方面,近现代国家的社会秩序陆续成型,游戏规则趋于确定,社会人所能做的只有机械性地重复简单操作,这种生活实质与蚂蚁或蜜蜂的群体生活并无二致,在斯宾格勒看来,这些碌碌群众的生老病死,只能称得上是“事件”。而历史,则以其内部所蕴涵的神秘法则,在高维决定着这些“事件”的走向。这就是另一方面,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历史的暗流涌动翻滚,这其中的庞杂细节足以令所有得以管窥一隅的人类震惊不已。
而斯宾格勒在一战期间所著的《西方的没落》,就是一个要把这宏伟的历史结构展示给人类社会的一个尝试。斯宾格勒作为一名业余数学家,表述中具有一种理性的逻辑感,这与他文字的超验部分结合在一起,又带来了另一种美感。他的时代里,信息论和自组织理论还没有完善起来,但是他的文字中明显带有这两者的色彩,甚至他的一切理论所围绕的内核就是自发秩序。在这部著作中,历史,可以被看做是各文明形态特质与文明的生命阶段互相作用的轨迹,这个轨迹在自组织的过程中蔓延出无尽繁杂的枝节。
这就要从头说起,“觉醒意识在宇宙的事物中引起裂隙,在个别的事物间张开空间,且疏通他们。感到自己孤独,是一个人在日常觉醒状态中的第一个印象,因此产生了一种原始的冲动,想在这个陌生孤寂的世界中聚集到一起,想确保自己感到是与其他人在一起,想取得和其他人的有意识的联系。”一切共同体的起源不过如此,当觉醒的个体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止是世界本身,还有世界背后的无尽黑暗。死亡意识划清了生命的边界,或者说自我与他者的边界。一切历史的结构,都围绕着这一点展开。
边界由民族生命的自我属性确定,这个自我属性,决定了人类个体集结成共同体的形式,在斯宾格勒笔下,一共叙述了形态各异的八大共同体,同时又由此总结出三大民族形态。但是,这种民族形态学只是切片,真正的历史,是动态,是变化,是延伸与分化。
在斯宾格勒这里,民族作为宇宙的一部分,其生命的始终,伴随宇宙秩序一同律动,由生到死的过程,无论是何种民族形式、何种共同体形态,都逃不出大宇宙的生命节奏。如果用季候作比喻,每个民族都有其春夏秋冬的阶段。这个民族季候理论恐怕是全书的重点。
回到一切的开始,当人类个体怀着孤独与恐惧,在共性的指引下聚集到一起,最原始的共同体就形成了。起初,或许是最基础的血缘上的一致性,繁衍出一个家族,乃至一个血缘共同体,这时,家族的族长或创始人就是整个共同体的凝结核。时刻牢记的是,恐惧与战栗,一直如影随形,个体消亡的恐惧与避免消亡的斗争,一直在进行。因而,将自己塑造成与共同体其他成员一致的形象,可以使得自身的镜像在肉体毁灭后仍然流传下去。面对无尽的虚无之海,脆弱而速朽的人类个体,唯一能做的就是手挽手,组成人墙,这个工作最初虽然艰难,然而毕竟开动了。因而,人类从此就开启了一个向超个体的生命形态的演化的进程,乃至最终产生各具特点的诸多民族。
不过,这个时候,被称之为“民族灵*”的东西还未诞生,因为个体虽然在自我意识中直视死亡,而共同体还处在蒙昧状态。这时,两个原始部落之间,或许未必具有本质差异,这意味着,共同体的边界尚未划分清晰,民族的“自我”还未诞生,而当共同体成员之中积累的个体个性到达一定程度,真正的分化才会开始,真正的觉醒才会开始。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