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宋运萍临终说：
“她真不放心走，真担心她走后留下东宝书记一个人怎么办。”
每一次读到这句话时，内心总有压不下去的悲痛往上涌，这样好的一个女人，不该死去。
这种感觉在看《平凡的世界》时也曾有过，那是田晓霞死后，读到孙少平阅读田晓霞留下的三本关于他们之间爱情的日记时。
沉重、悲痛，伴随着她们的离开，总是让我不禁地一便便感叹——为什么深爱彼此的一对恋人，总是难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是老天无情，还是天妒红颜。
死前。
宋运萍，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女人，完美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就像宋运萍扮演者童瑶说的那样：
“虽然用今天的眼光看，宋运萍几乎有点过于完美了，但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环境里，这样的姐姐是非常真实的存在。”
她深爱着她的弟弟，深爱着她的家人，为了弟弟和家人，她愿意牺牲她的一切——包括理想与未来。
那个岁月，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一直暗自备考的宋运萍与弟弟宋运辉虽然都过了大学录取分数线，可争取来争取去，她和弟弟也只能有一个人进入大学。
按理来说，就像后来宋运辉回忆的那样，宋运辉是应该把这一个机会让给姐姐宋运萍的，一来宋运辉的年纪还小，未来还有很多的机会；二来终究是男人应该先扛起家庭的重担，宋运辉若暂时留在家中，可以为家里干更多的活。
然而，疼爱弟弟的宋运萍，哭了整整一天，随后便强烈要求将上大学的机会让给弟弟。她觉得：她是姐姐，她岂能占了弟弟上学的机会。
就在这一刻，她和弟弟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弟弟去了大学，家里几近倾家荡产，一家人连走到县城乘汽车送宋运辉到市里火车站的钱都没有。于是，他们一家人从凌晨一点走到了中午，等宋运辉坐火车离开后，一家人再默默地走回家中。
为了一家人的生存，也为了让弟弟不在大学里受苦，宋运萍在得知因成分招工无望后，饲养起了兔子，在那时她就放弃了备考大学的念头，而大学也曾是她多年的梦想：
“冬去春来，竟然已经抱了一窝六只小兔，长毛也已经剪了一茬。等初夏把第二茬八只兔子的毛剪下来，给宋运辉的家信里，开始隔三岔五夹上一张两元或五元的票子。家信里面，宋运萍算计精明，为家里规划起美好未来，她不想再考大学，也没再上学，怎么与应届那帮正规军竞争，不如立足眼下。
我并不认为宋运萍的“立足脚下”，是因为怕竞争不过。那么多年艰苦的生活，劳累过后仍旧没忘了学习，在得知她和弟弟都可以报考时，两颊通红的欢呼，无一不说明，她有从千军之中踏过独木桥的决心，只是这种决心，心底的渴望，抵不过她对弟弟与家庭的爱罢了。
卡耐基夫人曾说：“不要太注意家庭的外观及形式，最主要的是要注意家庭里特有的，充满了爱、温暖与明朗的气氛。”宋运萍正是为了家，为了家里的氛围，为了家庭的利益，毫不埋怨地牺牲着。
不久，宋运萍遇上了雷东宝。
对于一个文静、温婉的女人来说，粗犷的糙爷们雷东宝并不是宋运萍的良配，也因此，弟弟宋运辉始终不同意姐姐和雷东宝的婚事。
然而，在那时，宋运萍的心中并没有考虑过想要爱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所有的一切都基于一个前提：为了她的家庭。
第一次见到雷东宝，看着像铁塔一样站在雪地里的雷东宝，宋运萍就思量着对弟弟说：
“我们家如果有个雷同志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受那么多欺负。”
因为成分的问题，宋家一直抬不起头，宋父与宋母遇人始终是唯唯诺诺的，而宋家姐弟俩，从小也受尽了欺负。她知道家里需要这样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这个男人不需要有多少的文化，不需要有多么光明的前途，也不需要考虑相貌与谈吐，只需要一个能保护家里的人。更主要的是落实政策的文件早已下到了街道，而街道就是刁难着，不给宋家落实。
因此，当第二次雷东宝贸然来家中拜访，宋运萍明知父母与弟弟对雷东宝的抵触与厌恶，还是让雷东宝进了家门，招呼着一同吃了饭。饭后，宋运萍向雷东宝寻求帮助，在雷东宝的“帮助”下，困扰宋家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苗头。
那一次过后，宋运萍对雷东宝有了好感。虽说这份好感之中掺杂着一定的感激之情，但对于爱情来说，感激与感动未必不能唤起爱情。尤其对于一个像宋运萍这种在情感里务实的人，她更看重的是对她的心意与安全感，而非虚无缥缈的浪漫与弟弟口中的志同道合。
她觉得雷东宝做人热情，做事实在，是一个山一样的男人；她觉得雷东宝可以依赖可以信赖。所以当她的父母看出苗头嫌弃雷东宝是农村户口时，她气恼着反驳：“别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做人别太势利。”而当宋运辉以《红楼梦》里的焦大来比喻雷东宝时，她激烈地反抗着弟弟，险些骂出声来。
待第三次，雷东宝彻底帮宋家解决了政策落实问题，又看到雷东宝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年前说要搞砖厂，春节刚过砖厂已经开始运作起来），宋运萍的心彻底地动了。
她已经打心底喜欢这个身强力壮虎虎生威的男人，她认为雷东宝身上的特质恰恰是她家所欠缺的，她觉得雷东宝这样的男人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于此，她默许了与他的交往。于是，当雷东宝没与她商量，便“莽撞”地向她父母提亲时，她羞涩了，也答应了。
也许有人会质疑，宋运萍对雷东宝的爱纯不纯粹，真不真心？
存在这种质疑，无非源于最初宋运萍对雷东宝的感觉，不像雷东宝对宋运萍那般怦然心动，顿生好感。但在我看来，爱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必要将其看得那么复杂，去考虑爱情的起点，追究相爱的目的，都不能为一段爱情定性。真正能为一段爱情定性的东西，我觉得主要是两种：一为愿意，一为幸福，你是否愿意与对方在一起，与对方在一起是否觉得幸福，这两点足以概括一段爱情。
在宋运萍与雷东宝的爱情中，我看到的是两者皆自愿，在一起都感觉到了幸福，最主要的是这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牺牲，都把对方的幸福当作了自己的幸福。这样的爱情，没有什么好去质疑的。
死。
宋运萍嫁给雷东宝的时候没有要彩礼，因为她意识到了雷东宝当时的家庭情况，在她看来，她嫁给他，是因为他的人，而非他的家。
宋运萍对雷东宝的满意，也不因为雷东宝的经济条件，而是雷东宝特有的品质与气质，担得起事，办事有能力，能给人安全感。
然而，宋运萍的弟弟宋运辉，直到她与雷东宝结婚的那一天，仍旧不是很满意这个姐夫。
结婚那天，宋运辉对雷东宝说：
“大哥，姐姐以后交给你。因为我们家成分问题，姐姐以前吃了很多苦。你是个强有力的男人，你以后得保护好姐姐，不能让她挨人欺负。”
“我姐姐外柔内刚，但她刚的时候，经常是牺牲自己，照顾家中大局，她柔的时候，是为了家人无微不至地操心。你性格粗放，但请在对待姐姐的时候细心一点，周全一点，不能让姐姐总是牺牲自己。我很私心地请求你，多为我姐姐着想，以后做事别光顾着自己痛快，让家人为你担心。”
这是宋运辉对这位姐夫的叮嘱，雷东宝听后答应了。
然而他答应了，却并没有好好地落实。
宋运萍为了不影响雷东宝的母子关系，甘心忍下了婆婆的刁难与欺负，将家中的活——养殖与家务全部丢给宋运萍，宋运萍在家务与养殖的工作中，为了争取到时间，买了煤饼炉，又被指责败家，四处宣扬儿媳的顶撞、任性。
最终迫使着宋运萍不断压榨休息的时间，放弃读电大学习的机会，积劳成疾，多次晕倒，到医院检查，血色素低得令医生责骂雷东宝虐待妇女。
可即便如此，宋运萍不怪雷东宝，她知道雷东宝是做大事的人，一个队的生计全在雷东宝的身上，她也清楚雷东宝是爱她，疼她的。
但是她还是有不放心的地方，她不担心其他的，只担心雷东宝的火爆脾气，担心雷东宝会因为冲动做错事。
可是，一些担心的事，终会发生，因为那些能引起担心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都算是可能到来的事实。
不久宋运萍怀孕了，两个人都期待着孩子的诞生，为了这个即将降临的孩子，宋运萍提前制作了各种各样的衣服。就在此时，出现了意外。
雷东宝大队的工程款被拖欠了，对方明摆着要赖账，而多次协商无果后，在老猢狲的鼓动下，全大队的男人黑压压地一片去讨要工程款。
宋运萍怕了，恐惧了。
“她度日如年，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等待着来自前方的消息。她更关心小宝爸的安危，她很怕雷东宝抑制不住怒气，指挥小雷家黑压压的农民大打出手，她见过以前那些群情激愤的人一旦动手局势便无法控制，什么事都会发生，到时，可能得流血了。无论哪一方流血，都不是她乐见的……”
宋运萍就这样腆着肚子，急得双手微颤，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们平安回来。随后，公安局来了电话，陈平原县长也来了电话，这一声声电话敲打着她焦急恐惧又担忧的心，她双腿酸软无力，瘫坐在椅子上起不来。可偏偏，就在她胡思乱想中，给大队送钢筋的又来了，她咬着牙坚持着去点货、收货，招待送货的司机……
她的心随着时间的延长，有不胜负荷之势，终于，货物点完了，装卸结束，心神不宁的宋运萍，一脚踢到刺棱的钢筋，跌到一卷钢筋上……
医院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和孩子因大出血离世。
宋运萍一条命，换来了雷东宝在那次事件中免受处分。
至此，刚刚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的宋运萍结束了生命，她彻底离开了她的家，她的弟弟，还有她深爱的男人。
宋运萍的死怪不怪雷东宝？
宋运辉是怪的，宋运萍的父母也是怪的，包括雷东宝自己也是怪自己的。从那一事件中来看，若雷东宝没那么冲动，不让宋运萍如此焦急不安，那场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在意外发生的地点，若是换一种心情，或是换一个人，也许意外都不会发生。可意外的发生就是这样，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但我也不认为该怪雷东宝，一来，若是雷东宝知道那一天的冲动会导致后续的悲剧，他一定会杜绝事情的发生，所以他并非有意促成了这桩悲剧；二来，有些事情怪不怪一个人，也要取决于另一个当事人的心，从宋运萍留下的那句遗言来看，她不怪雷东宝。要怪只怪命运的安排，让她无法再陪伴她的东宝，让她无法再继续去爱。
死后。
宋运萍的死，改变了两个人，一是她的弟弟，一是雷东宝。她的弟弟经此一事更加的成熟，而雷东宝经此一事也开始极度地收敛自己的脾气与性格。
但是终究，宋运萍的死，给爱着她的人留下了深深地伤口。
顾城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相信，那一切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有生机”，我想，宋运萍的死就是这样一颗种子，她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爱种在了她爱的人的心里，在那里她的生命仍旧焕发着生机。
可即便如此，她的死还是让看到的人，读到的人，为之阵痛。
宋运萍用死留下了爱，可，爱究竟又是什么呢？
这一次重读《大江大河》原著，我忽然感觉到，或许爱就是一种牺牲，一种融合，一种不问悲痛，只问值不值得的东西。
在《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留下的笔记本，写了这么一段话，去概括爱：
“爱情对我虽是‘初见端倪’，但已使我一洗尘泥，飘飘欲仙了。我放纵了我的天性，相信爱情能给予人创造的力量。我为我的‘掏炭丈夫’感到骄傲。是的，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是融合在一起——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共同斗争！你有没有决心为他（她）而付出自己的最大牺牲，这是衡量是不是真正爱情的标准，否则就是被自己的感情所欺骗……”
田晓霞对孙少平的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利他的，不是利己的。她愿意为对方付出最大的牺牲，并以此为幸福。宋运萍也是如此，她乐得去牺牲，也甘愿去牺牲，她的牺牲不是为了牺牲而牺牲，而是为了心中的爱，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她愿意为对方的安好，对方的幸福而牺牲。
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爱。若说爱的浪漫，这才是真正的浪漫。
苏芩说：“翻遍红楼，阅尽尘世。爱情，只是一瞬间的觉得，却缠绕了一世的光阴。情皆因缘，缘亦为劫。爱情最令人宽慰的，不是‘相爱’，而是‘值得’”，这种值得才是爱最为闪光的地方，也正是因为这种值得的存在，两颗心才能无限地贴近，才会为所遇到的一切磨难无怨无悔。
如果说生命是有限的，那么爱是会超越生命的限制的，在爱存在的地方，爱着的人与被爱着的人都是永存的。正如青山七惠在《离别之音》里的那句话：“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一个标点符号都能带来满足感”，我相信宋运萍虽然不能再继续陪伴雷东宝，但也还是满足的，雷东宝也是一样。
只是对宋运萍与雷东宝来说，留给对方的标点符号不太一样。
宋运萍留给雷东宝的是一个惊叹号。
而雷东宝留给宋运萍的，却是介于句号与省略号之间的一个未知符号。
卿心君悦，一位情感观察者，Ta说书评人、影评人。用文字温暖你，我。